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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南修仙记》第十四回：古寺舞神剑，长安济生民

上回书中说过龙啸云、金蝉儿夫妻等众弟子听圆通禅师一喝，当下顿断妄念，处身空明。禅师曾让海正把寺藏的邱长春真人邱处机所写《西游释厄传》(今名《西游记》)抄本拿出五部要几个晚辈随时翻阅。众弟子一看竟是圆通禅师点评本，每回精要都有提示。圆通禅师点评完《西游释厄传》后命海正、海空抄写多部，以供性命双修者参悟。圆通长老原是邱处机真人故交，知道此书乃长春子一生心血，是天元神修丹法珍本。圆通参合佛道心法予以点评。道风玄机传到清初居士悟一子陈士斌，陈士斌见圆通评注过于简略，便结合师传龙门心法再次点评，著《西游真诠》行世，世人始知《西游释厄传》乃真人证道之书。悟一子的书传到清中叶悟元子刘一明，刘真人觉得悟一子尚有奥秘未敢泄露，便结合尊师龛谷老人、仙留丈人心法演成《西游原旨》。二书风行世间，后人更知《西游释厄传》暗阐丹道玄秘，于是，大量破戒此书修真秘旨的著作如《通易西游正旨》、《西游记记》、《西游记评注》、《西游阐微》刊行于清末，遥想圆通禅师首解之功，让人感叹。

且说三丰叮嘱弟子三天后要离开金身禅院，弟子们有何疑问向圆通师伯、海正、海空禅师请教的尽管说出。弟子们用功读书，一宿无话。第二天圆通长老问孝仙的剑术练得如何，仙儿说：“已经跟海空师兄学会达摩剑，跟烟霞子邓弼师兄学会两仪剑。”圆通要仙儿演剑。仙儿从命，在禅院当着两位恩师和众多师兄演剑，套路精熟，神完气足。三丰和圆通颔首微笑，说：“可以了，可以了。”仙儿暗喜，以为老师对自己的剑术满意。

圆通禅师唤过烟霞子，要他给师兄弟们演练一套天罡剑法。烟霞子遵命，走到禅院正中，气定神闲，开始演剑。剑舞得很慢，招数清晰，步法轻盈，好像用剑写字。龙啸云、金蝉儿、成孝仙没觉得有什么惊人之处。三丰喜欢写狂草，自成一体，称“龙形大草”，草书中寓剑气，剑法中含草书，三丰经常练剑，以剑代笔，凌空狂草。几位弟子觉得烟霞子邓弼所演练剑法，和三丰所练形似中有不同。烟霞子步伐很慢，似在运气，脚步在踏罡步斗，走五行，迈八卦，剑看起来沉重而缓慢，神情肃穆。看剑的人渐渐感到丝丝寒意，来无从来，去无所去。天上起风了，云朵飘飘，赶集般汇合。阳光灿烂，青松傲立，红梅独秀，香满禅家。烟霞子演剑越来越快，只见银光闪闪，蛟龙滚滚，到后来只见剑光虹气，不见人影，四周冷气袭人，丝丝寒意钻进万千毛孔，让人不由得一哆嗦，这寒意来得突然，来得蹊跷，众人感到呼吸紧促。烟霞子突然御风而行，凌空漫步，像驾驭着无量元气冲霄而上，舞剑虚空，太阳被云完全遮住，天阴暗下来，寒冷异常，寒气透骨，炼出龙雷真火的龙啸云都感到了寒意。天上落下雪花，纷纷扬扬，霏霏烟烟。好雪，但见山河银装素裹，寺院白光冲天，梅花映雪，青松傲霜，玉峰独立，远人难归。众人站立雪地，遥望天宇，哪见烟霞子身影?荒林埋径，红墙凸现，不经意间，落雪已有三寸厚，往来的僧人踩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满院的树枝挂着洁白的冰花像梅花开放。南宋卢梅坡有诗云：“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阁笔费评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春。”正是这禅院的眼前风光。屋宇下三丰先生，看着满天飞舞的雪花，闻着满院飘溢的清香，慢慢吟唱起来，歌声由低沉变得高亢，穿越云天，大有“声遏云霄”之势。声音苍凉，暗透豪气：

寂寞深山里，徘徊人世间。

仗剑惊风雨，画符震云天。

日月炼我神，山河焕吾颜。

星辰任梦游，鬼神凭德感。

御剑乘风去，化炁随心变。

阴阳天之道，仁义剑者胆。

剑胆并琴心，美酒与仙丹。

纵横九州际，逍遥一散仙。

义气生虹霓，豪情轻金钱。

事成浑忘名，藏身在尘寰。

道成终弃剑，人间一痴汉。

悠游三百载，笑归大罗天。

这首歌随天空飘洒的雪花把众人的思绪带到遥远的琼楼玉宇，难道烟霞子羽化升天不成?在金蝉儿等人疑惑之时烟霞子御剑现身，不知从何处而来，收剑正立，气定神闲。圆通长老和三丰先生含笑点头，龙儿、蝉儿、仙儿和天功老人惊异不已。烟霞子来到两位师尊面前，说：“请师父指点。”圆通说：“辛苦了。”烟霞子站在一旁，云儿等赶忙上前，围住禅师和烟霞子。圆通对几位师侄说：“烟霞子邓贤侄刚才所演练乃天罡剑法，不同于三丰先生所创龙形大草剑。烟霞子剑法，传自吕祖，得到贫僧点化。这是御气行法之剑，每招每式都是天罡符箓，剑气所过处自然虚空画符，以符催灵，以灵御气，非修成上乘内功者不能为也。练成此剑，即成道术，祈雨求晴，全在一念。刚才大雪即是剑气所降。练到人剑合一，御剑飞行，便是剑仙。这是吕纯阳所传中条剑仙一派真诀。当年随老祖修炼，老祖有剑仙大法，我得其法脉，与吕真人同授烟霞子，为日后积德之用。烟霞子今日所降雪仅限方圆十里。日后长安疫灾，需降雪化解。长安城方圆数百里内都要降雪，以一人之力颇为费神，若果你们师兄弟四人各守一方，三丰先生居中宫主令，则可三月飞雪。烟霞子演练此剑，为引汝等动心苦学。”

众弟子顿明三丰引领他们来金身禅院的用心。当天烟霞子把剑术心法招式教给云儿夫妻和仙儿。招式三人很快学会了。烟霞子说：“招式尚在其次，最要紧的是内功和定力、灵力。剑招乃御气之道，不明此理，则练剑徒有形式。一切导引、武术都是御气之道，习久则自然御气。初乘则御气如墙，敌不可近;中乘则御气飞行，履水如陆;上乘则气化肉身，聚则成形，散则成炁。世间得御气之道者稀，得武功行侠者多。即便诗仙李白，仅得东岩子剑仙之粗浅者，名满大唐，列大唐剑术第二，虽第一流之裴旻，未得御气之道。剑术之妙，不在形练，贵在神修，静坐之时，内观其心，精思剑招，不以形练而以神练，天长日久，自知其妙。真人云：可神会而不以形遇，则技进乎道矣。”

龙啸云和金蝉儿有出神体验，对此心领神会。成孝仙有梦中神授的经历，静坐中经常思维“一针仙”绝技，能内观感知经脉穴道的微妙变化，一听此言，心有所悟。烟霞子教完三十六剑招，把心法密语、口诀天机传给师弟师妹，暗记于心，不可泄露。烟霞子传诀完毕就去禅房打坐。龙啸云和金蝉儿回到住处，交流心得。成孝仙独自体悟剑道。他们都在静坐中默记剑招口诀，体验到静坐中观想剑术的妙处。龙啸云悟到妙处作了一首《剑仙歌》，对着蝉儿道：“今天听师父吟唱古风，豪情顿生。夜阑更深，我有佳构，愿妻同赏。”蝉儿笑道：“我倒要看看你的诗歌能好到哪里?”云儿闻言大喜，便朗声道：

吾生好剑术，寻师入深山。

问道三丰子，学剑烟霞仙。

采炼先天炁，出入大罗天。

御剑即御气，炼形亦炼丹。

剑成灵光射，万里一瞬间。

吾身能变化，乘云轻如燕。

辟谷食气久，吐纳任自然。

积德人间世，除妖魔鬼眷。

若遇不平事，剑气冲霄汉。

悠游三百年，容貌何曾变?

遁世养吾神，谁知是剑仙。

道成飞身去，逍遥宇宙间。

龙啸云咏叹吕纯阳真人留下天罡剑诀，得承法脉，三生有幸。

金身禅院的这三天云儿、蝉儿、仙儿、烟霞子白天在一起修炼天罡剑，夜晚打坐，体悟玄妙。三天后三丰一行同烟霞子离开金身禅院。圆通长老要云儿夫妻装扮成村民，做了易容，圆通长老说：“此去和光同尘，潜修密炼，云儿英俊，蝉儿秀美，足以惊世。汝夫妻须敛神藏迹，不露形色，方能助成家父子暗中积德。”云儿夫妻装扮成采药山民和师父下山。烟霞子相貌大变，即便长安旧邻也认不出眼前这个云游道人就是当年名满长安的大侠邓弼。成孝仙见要离开圆通师伯，离开海空禅师，有点依依不舍，跪下向圆通恭敬磕头，呈上一首诗表达感恩之情。圆通扶起他，说：“仙儿，回去好好修行，‘八福田中，治病功德第一’，佛言绝不虚妄。” 仙儿那首诗《别金身禅院呈圆通师伯》写得情深意切：

我方入佛寺，三生因缘真。

借师功德水，洗我浊世尘。

医术与剑道，禅法并玄宗。

所得虽天意，亦谢师恩宏。

三丰一行向长安城走去。圆通长老和海正、海空送到山门外。走出老远，云儿回首时看见禅师们站在山岩目送，内心感动。

三丰对仙儿说：“你回去后仍是成孝天(仙儿原名成孝天)，做你的大夫，我们是山中的采药师父。进长安城门时即是你扬名之时，切记：凡事放胆做，自有其妙用。”仙儿唯唯，不知师父所指“进长安城门时即是你扬名之时”所指何事?一路上各位弟子向三丰汇报修炼心得，三丰逐一点评，弟子们也谈论阅读《西游释厄传》的心得。三丰先生问：“记得菩提老祖传给孙悟空的金丹口诀吗?”弟子都说记得，三丰闻言顺口吟唱出来：

显密圆通真妙诀，惜修性命无他说。

都来总是精气神，谨固牢藏休漏泄。

休漏泄，体中藏，汝受吾传道自昌。

口诀记来多有益，屏除邪欲得清凉。

得清凉，光皎洁，好向丹台赏明月。

月藏玉兔日藏乌，自有龟蛇相盘结。

相盘结，性命坚，却能火里种金莲。

攒簇五行颠倒用，功完随作佛和仙。

三丰告诉弟子，此诗首句藏着“圆通”二字，正是金身禅院圆通长老之号，圆通长老，显密圆通，佛道圆通，与邱长春真人交厚。邱长春真人字通密，号长春子，“显密圆通”颠倒念则是“通圆密显”，内隐“通密”二字，是长春真人之字。通达圆满之道则书中秘意尽皆显露。此书暗传天道，乃承重阳之恩、圣祖之恩而著，故邱长春真人隐去真名，化名“吴承恩”，即“吾承恩”，吾承圣祖之恩而著述也。(笔者注：后人硬把此书和明代落魄秀才吴承恩联系在一起，忘记了此中的隐秘含义。)邱真人得成大道，虑大道难传，日夜焚香祈祷，感遇圣祖，告知之以小说演道，识者自珍，悟者自得。故唐僧师徒四人并白龙马，以象一炁化五行也。真人天机口诀一在回目，一在书中诗词，一在故事情节，第一回“灵根孕育源流出，心性修持大道生”即是大丹入手口诀，认准源流，从心性起修。这一回中邱真人于诗中明言：

三阳交泰产群生，仙石胞含日月精。

借卵化猴完大道，假他名姓配丹成。

内观不识因无相，外合明知作有形。

历代人人皆属此，称王称圣任纵横。

邱真人明言借书言道，配伍炼丹。丹道即《易》道，圣道通佛道，佛道合仙道，仙道契王道。当年圆通长老与邱真人论道，多谈佛法，长春子因圆通长老佛道双修，本佛门高僧而传承老祖丹道，故《西游释厄传》传悟空道者乃菩提老祖，综圆通之佛门菩提，老祖之道门玄宗，畅言大道根基。故圆通能解《西游释厄传》秘旨，汝等所得点评珍本，乃玄门珍藏，不可轻视。

众弟子这才明白圆通长老和《西游释厄传》的因缘，邱处机真人著书的缘由。一路上三丰和弟子谈笑风生，或吟诗，或论道，或谈禅，或说经，或叹世，或纵论古史，畅谈仙踪。不知不觉间，来到长安城外。

话分两头，且说长安城里最近半月出了大事，瘟疫流行，许多人咳嗽、发热、头痛、咽喉肿痛，严重者高烧不退，不治身亡，城中患病者不少，各大药铺挤满求诊问医的人，附近村庄的小药铺人满为患，药材储备不足，个别经营药材的奸商哄抬药价。三天前长安城里出了一件震惊市民的大事，长安首富韦寿松的儿子韦海峰感染瘟疫，不治身亡，韦家上下，乱作一团。韦家、杜家、柳家、郑家乃长安四大家，韦家先祖韦皋韦南康先生，中唐时因功封“南康郡王”，为官巴蜀，蜀人家家奉祀如神灵。韦家世代官宦，到韦寿松一辈，热心经营，在长安城开着多家店铺，太白酒楼也叫醉仙楼，是韦家产业。韦家公子韦海峰，博学多才，不愿仕进，帮助父亲打点生意，平时吟诗作赋，拜会文人，常去妓院吃花酒，风流倜傥。韦家声势显赫，凡来长安做官者大多主动来访，韦家与官家多有交情。不意瘟疫流行，首先遭殃的竟是韦家，韦寿松只这一个儿子，伤心欲绝，黑发人送白发人，痛何如哉。

韦海峰出殡的日子，送丧队伍浩浩荡荡，四五百人排队哭丧，城里跟韦家交好的人家，官府人员，各方亲戚，连同看热闹的人围满大街。大户人家讲究排场，给独子送葬，选用千年楠木做棺椁，由十六人抬着，前面道士引灵，道士后面跟着十六位和尚念往生咒念《地藏菩萨本愿经》，和尚后面是抬棺椁的壮汉，棺椁后面是家眷、亲属、仆人、友人、邻居。韦寿松一路扶柩，哭天喊地，“业障的儿啊，你怎能弃老父于不顾，先走一步?业障的儿啊，你叫老父依靠谁来送终啊。业障的儿啊……”哭声悲戚，闻者泪下。引灵的道士背着画有引灵符的黄旗，神色庄严，一路行走，一路撒纸钱，一路唱诵引魂歌：

九天大神引路来，不去地府登狱台。

真魂直上神仙府，瑶池金母神路开。

唱完引魂歌，道人喊一声：“上神路兮”。身后的道童和哭泣的亲眷也喊一声“上神路兮”。道人接着喊：“修神道兮”，道童和亲眷也要喊出来，最后一句是：“离凡尘”。祝福亡者升天成仙，不再受地狱轮回之苦。满天纸钱像雪花飞洒。看到这情景，有人感叹曰：

纸钱如雪又如蝶，谁家儿女悲啼血?

冢中故人终化土，家园子孙欢梦叠。

感叹人生无常，情缘不久，世人只是看不开生死恩爱而已。人死之后，不过三代，已忘记祖父名讳矣。

韦家送丧队伍刚刚走出南城朱雀门三百米，突然间紧捆棺椁的麻绳齐刷刷地断了，厚重的棺椁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众人大惊，韦寿松惊愕得手都颤抖，道士的引魂歌停了，和尚的诵经声歇了，家眷的哭嚎声止了，锣鼓声，鞭炮声渐渐息了。大街上静得能听得见每个人的呼吸。众人看见远远地走来一行人，最前面的正是益生堂的成家父子，后面跟着两个道长，一对村夫村姑。韦寿松看到成家父子，长安谁不识君?他突然哭出生来，“业障的儿，死不瞑目啊，要是成先生在城，你肯定死不了。业障的儿啊，你好好上路吧，谁让你福薄短命，早不死，晚不死，就在成先生回家前三天死了。业障的儿啊……”韦寿松一哭，长安城里跟来送葬的人哭成一片。瘟疫肆虐，长安城里最有名的神医成孝天和父亲离家外出半年多，孝天的儿子慈玉医术尚未入神，众人都来打问成先生何往?慈玉只说：“家父和祖父入山采药，身入终南，云踪无定。”瘟疫初起，曾有人入山寻访成家父子，云山茫茫，到哪里寻访神医父子?没想到韦家送丧，在朱雀门外遇见成家父子。成家和韦家旧交，成孝天赶忙上前扶住韦寿松，问：“韦伯父，难道世兄他?”韦寿松用力拍着孝天的肩膀说：“贤侄啊，你怎不早来三天啊。”老人泣不成声，成孝天对韦寿松说：“世兄死去三天，也许是尸厥，并非真死，只是假死一场，或许有救，小侄入山学医，有破解瘟疫之方，或可一试，不知伯父是否应允?”成孝天有起死回生之术，市井皆知。孝天提出开棺救人，韦寿松一想，哭道：“业障的儿，遇见神医，你不想走了，为父就开棺吧。”成天功过来和韦寿松相见，劝慰寿松，让天儿看看。天儿对韦寿松说：“韦伯父，《素问•本病论》：‘神游失守其位，即有五尸鬼干人，令人暴亡也，谓之曰尸厥。’脉象寸口沉大而滑，沉则为实，滑则为气，实气相搏，血气入于脏即死，入于腑即愈，此为卒厥，不知人，唇青身冷，为入脏，即死;如胸口温和，必然有救，汗自出愈。”韦寿松见问，便说：“峰儿气息全无，入殓前仅胸口温和。诸医无策，告以死亡。阴阳先生推断时辰，只能今日下葬，否则，三十天后才有合本命之良辰吉日。死者入土为安，故匆忙下葬。”孝天闻言，便道：“韦伯父，开棺吧，或许有救。小侄熟读《内经》，《内经•素问•缪刺篇》有论尸厥症者，世兄或是尸厥。小侄入山学得针灸，能治尸厥。”韦寿松闻言，亲自打开棺椁，成孝天摸了摸韦海峰的胸口尚温，惊喜地说：“果是尸厥，世兄有救矣。”众人把韦海峰抬出棺椁，平躺棺盖，孝天从身边竹管里取出银针，先刺足太阴脾经足大趾内侧的隐白穴，再刺足少阴肾经足心涌泉穴，接着刺足阳明胃经足中趾爪甲处厉兑穴，然后刺手太阴肺经少商穴，手厥阴心包经中冲穴，手少阴心经神门穴。六穴刺完，成孝天用装针灸的竹管去其底，对准海峰双耳吹气，韦海峰啊地叫一声，吐口气，活过来了。孝天赶忙对父亲说：“请从师父那里要一粒丹药，把酒葫芦给我。”成天功拿来丹药和酒葫芦，孝天把丹药喂到韦公子口里灌下酒，韦海峰肚子里传出咕噜咕噜声，一刻钟后韦海峰能说话、能站起来了，对成家父子磕头，孝天赶忙拉起来，说：“世兄请起，不敢当，不敢当。”韦海峰给父亲磕头，韦寿松抱着儿子，老泪纵横，喜极而泣。父子哭完毕，韦寿松转身跪拜成家父子，成家父子赶忙跪下互拜，孝天说：“伯父，折杀小侄。”周围的人看得有的哭，有的笑，一时市民奔走相告：“成神医回家了，成神医回家了”。长安病者有救了。韦家的丧事变成了喜事，韦公准备大宴宾客，邀成家父子同去太白楼接风。孝天说：“老伯，我父子离家半年多，家中未通音讯，容改日拜访。方今满城病羸，韦家如能救济百姓，定能广积阴德，为世兄增寿。”韦公说：“贤侄所说极是，明天我来府上拜访，商议赈灾之事。”韦家人欢欢喜喜地回去，上等的楠木棺材弃在路边。

成孝天的儿女慈玉、润玉早就知道父亲和祖父访道回来了，街巷到处说成神医回家的事情，慈玉立马向朱雀门赶来，润玉在家中收拾父亲和祖父的房间。慈玉见到父亲和祖父，跪倒在地，磕头迎接。孝天拉起儿子，说：“回家再说。”没有向儿子和四邻介绍三丰和烟霞子，更没有介绍云儿夫妻。众人对这几位生客并未留意，以为是成家父子的朋友和雇佣的送药山民。一行人向南城益生堂走去，伴行的市民成群结队。慈玉急忙问父亲：“韦世伯的病父亲是怎样治好的?孩儿曾去韦府会诊，束手无策。”成孝天说：“看来，你对《内经》用功不深，不见《内经•素问•缪刺论》里说：‘客于手足少阴、太阴、足阳明之络，此五络皆会于耳中，上络左角，五络俱竭，令人身脉皆动，而形无知也，其状若尸，或曰尸厥。刺其足大指内侧爪甲上，去端如韭叶(隐白穴);后刺足心(涌泉穴);后刺足中指爪甲上各一痏(厉兑穴);后刺手大指内侧，去端如韭叶(少商穴);后刺手心主(中冲穴)，少阴锐骨之端，各一痏(神门穴)，立已。不已，以竹管吹其两耳，鬄(剃)其左角之发，方一寸，燔治，饮以美酒一杯，不能饮者，灌之，立已。’”慈玉闻言大惭，“父亲大人放心，孩儿将用功研读。”

还是那个益生堂。成家父子入山修道，不少日夜梦见子孙，梦见在益生堂坐诊，今日回到益生堂，顿觉物是人非，世人不知昔日的成孝天变成玄门的成孝仙。成家父子回来后亲朋街坊都来问候，城里患病的人赶来就诊。送走客人，关上大门，成孝天这才请出三丰先生和烟霞子、龙啸云夫妻介绍给夫人刘氏和儿子慈玉、女儿润玉，让家人拜见，只说是山中恩师和师兄、师弟夫妻。详情未实说，重点只说跟随三丰先生学得针灸、医道，非昔日可比。修道的人，和光同尘，秘诀心要，修仙事相，即便亲如夫妻、父子，不该吐露时诀不吐露。益生堂后院的楼上三楼住三丰先生，二楼住云儿夫妻。三丰把乾坤袋中的一万粒丹药倒出来装进十个青花大瓷瓶中，对成孝天说：“从明天起，来诊病的人将络绎不绝，凡有瘟疫者，每人一粒丹药，仅收一文钱，不收钱，则反复索求丹药者不断。凡已得丹药者，不可再购，一粒丹药就能疗救。真正的瘟疫将在来年三月，死人过千，这是天数，我等救灾，尽人事，听天命，不妄干天和，不私改气运，顺时救民，应缘济世。这几日我将带云儿夫妻去长安各地看看，以开眼界。万粒丹药，可得万钱，尽快购置药材，以备明春之需。韦家人如感恩报德，只需韦家答应在饥荒之年、瘟疫之季能开仓救民，散财济世即可，能为韦家广积阴德，不负今日救他之缘。”成孝天这才想起下山时师父说过：“进长安城门时即是你扬名之时，切记：凡事放胆做，自有其妙用。”师父早知今日之事。韦家棺椁绳断，定是师父法力，救得韦家公子，扬名长安，正好济世积德。

再说韦公见独子死里逃生，对成家感激不尽。寿松问儿子是怎样活过来的?海峰说：“我迷迷糊糊，随着许多人到阴曹地府，见到阎王正在断案，我和很多人被狱卒赶到大殿里听候发落。突然有狱卒呼喊我的名字，我站出来。王者说：‘今有上仙敕令，要你还阳。还阳之后，当大积功德。’说完，给狱卒一个牌子，写着‘还阳令’三字。狱卒带我上路，恍惚间看到成家父子和两个道人带着一对男女站在路旁，狱卒过去向年长的道人拱手作揖，然后走了，道人对我说：‘回去吧，再不回去肉身要败了。’我被推了一下，回到肉体，我心中明白，四肢无力，说不出一句话，棺材中空气稀薄，快闷死了。捆棺椁的麻绳猛然断了，我能听得见你们的哭啼声、说话声，我身体僵硬，如在冰窖，口不能言，目不能视，鼻不能吸，如同梦魇。孝天世兄走来在我身上扎针，他的针很怪，一针进来，立马有股火热之气进来在身体里游动，孝天世兄扎了六针，我整个身体里便充满里阳热之气，能活动了，我真正感到自己活过来了。接着世兄在我两耳吹气，一下子阳热之气从头顶透到足心，两肾热呼呼地，师兄给我一粒丹药，一杯美酒，丹药入腹，混合美酒，像一团火在小腹燃烧，我立马能说话、能行走了。”这话听得韦寿松大为惊异，今日之成孝天术非昔比。儿子说的那个道士肯定是孝天身后年长的道人，对他们的来历一无所知，明天向孝天问问，好向人家感谢。

第二天韦家父子到益生堂拜访，感谢救命之恩。天儿说：“世伯德高寿高，世兄命大福大，我只是赶巧。”说完客气话后，韦公打问三丰先生和烟霞子、云儿夫妻的情况，孝天说是山中采药师父和徒弟，到处云游，偶然相遇，向年老的师父学了些针灸法，请来家中供养几日。韦家父子想拜见二位道长，天儿说：“世伯、世兄，他们几人初到长安，今早去八仙庵访友。”坐下来后，天儿对韦家父子说，万一瘟疫流行，还请韦家鼎力救灾，以积阴德。韦家父子满口答应，看到来益生堂诊病的人很多，准备告辞。天儿说：“世兄身体虚弱，莫贪酒色。”海峰脸红，他喜欢到“醉香楼”吃花酒，纵情声色。这次死里逃生，顿悟人生。天儿处方，要公子带药服用。主方是苏合香丸，内里有十五味中药：苏合香、安息香、冰片、水牛角粉、麝香、檀香、沉香、丁香、香附、木香、乳香、荜茇、白术、诃子肉、朱砂。芳香开窍、祛痰除寒，只给他十三颗，每颗以二陈汤加苍术、当归、厚朴送下。二陈汤有陈皮、半夏，陈皮理气和中，半夏化痰除湿，以此药引送服苏合香丸，巩固疗效，是治尸厥经方。以成孝天的内功和三丰在终南山所合丹药，不必再服药物。天儿开药，一为巩固疗效，一为掩人耳目，免得韦家人觉得针术太神。这样，有利于和光同尘修炼，不必惊世骇俗。

成天功对自己和父亲的入山说是采药学艺，学会针灸，对自己学得孙思邈、吕洞宾、马丹阳真人一脉所传“一针仙”绝技只字不提。他的针术非凡，东城王员外听韦公子说起孝天的神针奇技，大为惊叹，王员外偏瘫在床，百药无效，因与韦家世交，韦公子探病，顺便说出孝天的针术，建议家人抬他到益生堂诊治。王员外是长安王善人九世孙，当年张咏写过《王善人诔》，名震一时。王员外抬进来后，成孝天端详望诊，然后号脉，便说：“扎针会好起来的，今天扎完，明天再来一次。”他让王员外躺医床，开始行针，拿出一根比较粗的银针。此乃员针，也叫员利针，身为圆柱状，端呈卵圆形，用于治疗筋肉痹痛等病证，为黄帝九针之一，《灵枢•九针十二原论》：“员针，长一寸六分……员针者，针如卵形，揩摩分间，不得伤肌肉，以泄分气。”主治分间气。偏瘫乃寒邪侵入体内淤闭经络通道，多见经结，脉气不通，针之则疏通经络，软筋散结。经云：“员利针者，大如氂，且员且锐，中身微大，以取暴气”。员利针，针体圆，针尖利，对气淤、气滞有很好效果。黄帝立针法，“欲以微针，通其经脉，调其气血，营其逆顺出入之会。”孝天把针直接扎进王员外的左足涌泉穴，静静地闭目养神，不时拨弄一下针，一刻钟后拔出银针，亲自扶起老人，说：“试着走两步。”王员外壮胆迈步，他能走了，观看的人很吃惊。王员外赶快拜谢，成天功忙扶起来，说：“老员外祖上积德，赶巧让我治好，是老天借我之手给老人善报。”说完哈哈大笑，王善人跟着笑了。他对成孝天说：“我病后请过无数针灸大夫治疗过，不见起色。奇怪，他们的针扎到穴位里是冰凉的，或麻酥酥的，你的针扎进去我感到热乎乎的，有股热气顺着腿一直爬上来，经络就通了，热气在经络里游走，凡热气到过的地方都温温热热地，病体就能动了。成先生，你这是什么针法?”成孝天顺口说：“你感到热，那是‘烧山火’，感到凉，就是‘透天凉’，不同的针法。我用的是‘烧山火’，经云： ‘必持内之，放而出之，排阳得针，邪气得泄’，此之谓也。”(注：引文见《灵枢•九针十二原论》)这是孝天掩饰之言，把真阳之气的功效说成是“烧山火”针法，解了疑问，给其他针家面子。第二天，王员外自己走来了，孝天要他平躺，在腹部关元穴下针，王善人突然大喊：“啊呀”。家人大惊，忙问不舒服吗?孝天微笑不语，只是拨弄银针。王员外对家人说：“舒服死了。”少顷，王员外起身，感到力气大增，精神倍增。他对孝天说：“成大夫，你说怪不怪?你把真扎进关元，我立马感到有个红珠子在体内游走，先从胸前冲到头顶，那珠子从头顶一下子沿背部滑到尾骨，不知咋的，立刻出现在肚子里，红红的小珠子，针一拔就不见了。” 王员外一脸迷惘。成孝天笑道：“我说过是‘烧山火’嘛，那红珠子就是你体内的精气，被我的针赶着游走，病就好了。经云：痛则不通，通则不痛。”王员外似信非信，病好了，皆大欢喜。这种针法正是“一针仙”绝技，非内功深厚者不能为也。成天功只对重病用针，对小病一律用药。(笔者注：这段所写并非妄语，皆有根据。我友四川巴先生就有此能力。此段成孝天治病内景，针入体内，脉气即行，就是根据巴先生的医案所写。)吾有诗赞孝天医道曰：

医术通神明，为有内丹功。

功德福田广，还须与世同。

半月后过年。半月里成家父子整天忙着给求医者分散丹药，三丰在终南山炼合的一万粒丹药很快售光，长安城里的瘟疫初步控制，成家人在益生堂外搭建两个高台，高台上有两排八口大铁锅，日夜煮药，凡来求药，发热恶寒者皆施一碗清热解毒的汤药，内有连翘、金银花、炙麻黄、炒苦杏仁、石膏、板蓝根、绵马贯众、鱼腥草、广藿香、大黄、薄荷脑、甘草。外感风寒者另有汤药，多是荆芥穗、薄荷、防风、柴胡、紫苏叶、葛根、桔梗、苦杏仁、白芷。孝天和慈玉，以及店里坐堂大夫分别诊断来人症状是寒是热，以便应病与药，告知到哪个药锅前领药。丹药只许回家后的第二日太阳初升时服用，借阳生之气。这些汤药和丹药，三丰先生、成家父子、云儿夫妻和烟霞子都以道家法术布气，一碗汤药，就能愈病，丹药为恢复元气，以抵御来年更严重的瘟疫。成家父子大量舍药，贫困人家，一律免费，富人有所赞助，一概谢绝，让他们捐到官府设立的“翼善堂”，借官方之力救济。每粒丹药，只收一文钱。成家益生堂伙计忙碌半月，累得天儿连夜里打坐的心思都没有。一想到师父的教诲，圆通长老、海正、海空禅师的情义，成家父子坚持打坐，师父说过，在最兴奋时打坐，在最疲劳时打坐，则神气归元。成孝天没有详细向慈玉讲述自己和老父入山的经历，他想等正月闲暇时跟儿子聊聊，再把从山中所学医术教给他，希望子承父业。

成家治病救人的医术传遍四方，常有外地人赶来长安求救。当地官长对成家另眼相待，成家人不惹是非，更不张扬，即便收取一文钱的丹药费，仅为不引起他人的关注，这些丹药可以施舍，一旦施舍，无病之人也来求药，落个善人之名，对成家父子不是喜事，反成干扰。仅收一文钱，看起来是经商，无形中在积德。成家人把收来的一万文钱购置草药，煎成汤药，布施病人。这样一来，其他药行的人心平气静，天儿更不能显示道术法力，不然会被奸人视为妖人而攻讦，会被官府视为妖术惑世，别有用心，不知要惹出多大麻烦。这些事情，三丰先生下山时给成家父子叮咛过，住进益生堂后三丰怕天儿事多，一时忘记嘱咐，他见有块假山巨石立在后园，三丰就在石上写了“戒慎恐惧”四字，旁边用小字写道：《礼记•中庸》曰：“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成孝天立马请碑林刻工来刻写，以作警铭，提醒自己，严守规矩，处事谨慎，生怕有各种意外之事发生。

我们不说成家父子在长安治病救人以立功德的事情，说说三丰先生带着龙啸云夫妻游览长安的事情，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